言舍予

我为我喜爱的东西大费周章,所以我才能快乐如斯。

画家与自动书记人偶(上)

画家的画室位于一条残破的小街上。这里随处可见四处飘落的垃圾,街道仿佛不曾清洗,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古怪的酸臭味。这里是阴影中的社会底层,是穷人的聚落,同样也是藏污纳垢的宝地——人性的丑恶在这里发酵,男盗女娼在此处不过是最平常的风景。

小偷与混混在此聚集,秘密交换着来路不明的赃物;沿街的商贩大声吆喝着,向人们出售着二手货;而妓女们则穿着暴露,站在各自的门口,向过路的人们出售廉价的爱情……

突然,在这灰暗的小街上,一道阳光穿过灰尘投了进来。

那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女,即使是在这布满灰尘的天气中,她的头发也像太阳一样闪烁着金色的光芒。镶嵌在精致面庞上的是一双天蓝色的 ,宝石般的瞳孔。

身上普鲁士蓝的外套中露出来的是雪白的长裙。而在胸口蝴蝶结的正中心位置点缀着一颗闪耀的祖母绿胸针。带着棕色手套的手上提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包。最后脚上穿着一双深棕色的系带高筒靴。

她像一道刺眼的阳光一样刺入了这灰暗的世界,街边吆喝的女人们看到她都不由得自形惭悴的小声议论起来,在远处抽烟的小混混们不由得用猥琐的目光描摹着她的侧影,虽然那是难得一见的尤物,但直觉却告诉他们绝对不能轻易接近她。

金发少女对着手中的纸条观察着路边破败的房子,最终,她停在了一幢并不显眼的房子前。

从外观看,这幢房子已经好久没有粉刷过了,它那满身污垢的样子倒使得他临近的几幢房子显得整齐干净了许多。在这里,住着一位画家。


“噔噔噔”耳边传来清脆的敲门声。

“一大早的。。。是谁啊?”我一边在睡眼稀松中嘟囔着,一边翻了个身。。。“咣当!”一声巨响,我整个人摔在了地板上,颜料,调色油沾了一身。啊啊,差点忘了,昨天晚上我画累了之后就直接躺在“沙发”上睡着了。

“该死的,这可难洗了!”我抱怨着,跌跌撞撞的走向门口,“谁啊?”

“您好,只要客人有意向,无论身处何处,都能上门为您服务。我是C.H公司的自动书记人偶,薇欧瑞特.伊芙加登。”传入耳朵的是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。

“原来是代笔人啊,快请进。”随着房门被打开,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,让我那还在睡意中的眼镜一时无法适应。让眼睛逐渐缓和之后,我却发现眼前的少女远比阳光更加耀眼。

没有任何男人会对她的美无动于衷,至于表不表现出来,就要看自己的修为了。我是属于表现出来的那种:我的眼睛闪了一下,同时我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我那已经快两周没刮的胡子。

“初次见面,老爷。您的衣服是。。。”她一脸疑惑的看向我难五彩斑斓的衬衣。

“啊,没事,一点颜料而已。”我转身示意她进屋,“很好洗的。”不知为何,我不由自主的补充了一句。

房间很小,住下一个人已经十分勉强,更别说有一大半的空间已经堆满了各种画架,成品和半成品的画像。。。但与它肮脏的外表不同,房间里还算整洁(除去刚刚打翻的颜料)。屋子正中间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,画中的女人身着白色的长裙,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,只是女人的面部一片模糊,似乎被反复修改过很多次。

“啊,真是抱歉,让你在这么脏乱的环境理工作。”

“没关系的,老爷,这里还算整洁。况且,我曾在更加脏乱的环境中生活过。”她面无表情的说道。

“呃。。。对了,那边那间卧室我已经打扫整理好了,里面有独立的卫浴。这几天你就在那里休息吧。”

“明白了,老爷,那您这几日又在哪里休息呢?”

“我。。。我睡在沙发上就行。”我伸手指向房间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之一:沙发。

“这个是。。。沙发?”她那精致的脸上又一次显出困惑的表情。的确,那与其说是沙发,不如说是长椅上盖了块布。

“叫习惯了,没办法”我尴尬的笑了笑,“比起那个,老说说你的具体工作吧。”说着我从架子上拿下一本旧书,书的封皮上有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这本书原本的目的地。

“这是家父的藏书,是大画家布伦.冯.德拉玛在250年前撰写的绘画著作,可惜的是这本书只出版了很短一段时间,现在这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孤本了。我本打算把它寄给一位绘画届的前辈,但邮递员跟我说这样的古书已经不适合长途旅行了。所以我想请你帮我把它转录下来,可以吗?”

“明白了,老爷。”

“这本书非常旧了,所以请你翻页到时候一定要小心。。。”

“不用担心,老爷,我曾经在天文台参加过类似的工作。”

说罢她便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台打字机,在窗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。然后她用嘴咬住了手套,将它一点点拽下,我正奇怪于她那拖手套的方式时,却发现手套中的并不是那双纤细白嫩的手,而是闪着寒冷光芒的机械义肢。

“你。。。你的手,怎么会这样?”

“我在军队里时,在一次战斗中失去了双臂,虽说换上了义肢,但并不会影响工作。”她那冰雕版的脸庞看不出一点波澜,就好像在讲一件谁都知道的小事一样。

“你?参加战争??”

“有什么问题吗,老爷?”

“我无意冒犯,但你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吧,要是你告诉我你是哪国的公主我恐怕也会信的。”

“不,我并不是公主。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?”

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参加战争?”

“也许。。。”她握紧了胸口的祖母绿胸针,“我生来就是为此。”



第二天一大早,为了不打扰她休息,我独自离开了房间,早早的来到了城中的河边刷洗了昨天弄脏的的衣服,顺便把胡子挂了个干净,我看着河中自己那有些颓废的脸,“至少比之前看起来好多了。”我心里想着。

“呦,这不是大画家吗?今天亲自来刮胡子了?刮胡子时有没有挂出一堆虱子出来。”突然,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。“唉”,我心中叹了一口气:“流氓比尔,今天真是倒霉。”

比尔是这一片有名的地痞流氓,平时看似游手好闲,到处打架斗殴,调戏妇女,实际上他是本地黑帮中的一个人物,背地里干着很多见不得人的黑活。我一抬头,果然看见了他那一头自以为帅气的长发和那不怀好意的微笑。

“啊,亲爱的比尔,头发又长了?你妈妈一定为有你这样漂亮的女儿而感到骄傲。”我唇枪反击。

“你。。。”他变了一下脸色,但马上又变回了他拿老鼠般的微笑:“没事的,大画家,我不会放在心上的。咱们还是聊聊你请来的那个金发碧眼的婊子吧,一晚上要多少?帮我转告她,我愿意付双倍价格让他来陪我一晚。。。”

“碰!”他话还没说完,我的一记刺拳就已到达他的面门,又是一声巨响,他仰面倒在了地上,鼻子止不住的流血,但他还是笑着说“哈。。。何必呢?画家。。。不就是个婊子吗。。。”

他话音未落,我又是一记飞踢,他被踢的在地上得了个滚。

“好啊你,画家,你可给我想清楚后果!”他爬起来,捂着鼻子跑远了。

“果然还是拳头好用。”我舒了一口气,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。不知为何,我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。

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“早上好,老爷。”

当我回到家里时,她已经穿戴整齐开始工作了。她那双机械手在键盘上来回跳动,在清晨的阳光下不断闪烁着,反射在房顶上仿佛是星星点点的流星。

见她工作的如此认真,我也不便多说话,坐到了沙发上开始了我的绘画。

这张花冠女神的画像我已经画了几个月了,同时也意味着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挣到钱了,再加上这次代笔委托我几乎已经身无分文了。因为这副画与我之前所承接的画作委托不同,这是我的心血来潮制作。

我曾发誓要用画笔画出这世界上最美的画作,但如今,每当我坐在这张画前,我变不知道该如何下笔。画中的女神我已反复修改过很多次,却还是不尽如人意。这么说吧,我陷入了瓶颈期。

“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画不出来吧。”我在心中叹了口气。

“老爷。”她的一声呼唤把我从冥想中拉了出来。

“嗯,什么事?”

“我有一个疑问,这本书上说:‘无人知晓艺术究竟是何物,因为当你用言语去描述时,它便消失了。’那艺术究竟是什么呢?”

“这。。。”她的问题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“你突然这么问我也。。。”

“如果我的问题让你感到为难,那么我向您道歉。”

“不不,不用,我只是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你。。。这么说吧,在我看来,艺术就是对美的表达,能理解吗?”

“表达美。。。那么美又是什么呢?”

“嗯。。。”她的追问再一次让我陷入了沉思,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。“美是什么”,即使你去问一个艺成多年的老艺术家,也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吧。“呃。。。你还真把我给难住了。。。我觉得美就是当你看到一个事物时,它可以震撼你的心灵,让你忍不住再去看它。我把这种感觉称为美。”

听完我的话,她陷入了沉思。

“呃。。。我并不擅长表达,不知道你有没有理解我的意思。”

“震撼人心。。。这就是美吗?”她把胸口的祖母绿胸针取了下来,放在手中,看着它陷入了沉思。

突然,一阵微风吹了进来,轻轻撩动了她金色的头发,一束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,仿佛将她整个人都镶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芒。宝石般湛蓝的瞳孔,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,此刻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。

面对眼前的景象,我不由得看得痴了,不知何时,我的眼眶已经浸满了泪水。

啊,神啊!我终于找到了,我终于找到了,我终于找到了!!

我终于找到了这极致的美!



两天过后,转录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,我们也渐渐互相熟悉了起来,只不过我们两人平时都习惯了沉默,所以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只是各坐在房间的一边,完成着自己的工作。她偶尔会向我询问一些连我也不曾想过的问题,如:“颜料是怎么来的?”“调色油和普通油有什么区别?”而我则会绞尽脑汁的为他解答,这便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交流了。

与此同时,我会在画板后面偷偷观察她,希望能把她的美搬进画中,让她成为我心中的花冠女神,我不断思考着,手上的笔也在不断的为画面填上新的色彩。

“老爷,您画的这是。。。我吗?”一天,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。

我当时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,我望了望远在房间另一头空无一人的桌子,看了看从那边到这边沿途的障碍物(主要是画板画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),再看了看身后,金发碧眼的少女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。难道她可以穿过这障碍重重的房间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?

“薇欧瑞特,你。。。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!”

“我以前受过相关的训练,潜行和暗杀时十分有用。”她轻描淡写的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

“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?”

“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多分钟了”

我感觉我又被雷击了一下。原来她呼吸也可以没有声音吗?

“老爷,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您画的这是我吗?”

这时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顿时整张脸红到了耳朵跟。“报,报,报歉,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就擅自把你画上去了,请你千万别生气。”

“不,老爷,我并没有生气。只是,为什么是我?”

“这。。。”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,房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。

该怎么对她说才好?她会不会觉得这是对她的冒犯?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可鄙的小人?。。。此时我的心中一团乱麻,突然,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我的心中升起,它像一只巨手一把把我想说的话推出了嘴边:“因。。。因为你就是我追寻的美,薇欧瑞特!”我低下了头,不希望她看到我那红到发烫的脸。

而她似乎被我突然的真情流露怔住了,过了很久才说:“我不理解,我觉得我不符合您之前对我说的‘美’的定义中的任何一条,您为什么。。。”

“不不,你在我心里就是真正的美,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真心这么觉得。”我抬头看向她,却发现那宝石般闪耀的蓝色眼眸中充满了痛苦。

“对不起,老爷,”她握紧了胸口的祖母绿胸针,“我觉得我这种人配不上美这个词。”



第二天一大早,我从睡梦中醒来,却发现房间中已空无一人。她走了吗?也难怪,昨天我说了那么多让人为难的话,换作是谁都会生气的吧。“啊啊!你这个笨蛋!!”我揪住自己的头发,心里充满了悔恨与懊恼,“你还能再蠢一点吗?”

“咚咚咚”一阵敲门声传来。是她吗?顿时阳光充满了我的心房。我满怀欣喜的冲去开门:“薇欧瑞特,我。。。”

“呦,大画家,过来串个门你不介意吧。”开门时,迎接我的却是流氓比尔和两个比我高出一头的壮汉。我还没有反应过来,他的一拳就已经直扑面门,“嘭!”我被从门口打回了房间里。

“比尔,你怎么。。。”他不怀好意的笑着,对我说:“这是为了那天那一拳,但这还远远不够。”他招手示意那两个壮汉进来:“这些东西,都给我砸了。”

“不,你们要干什么,给我住手啊!”我起身挥拳,但拳头还没有触及到对方,我就已经被其中一个大汉一脚踢飞,撞在了画架上,颜料撒了一身。

“快住手。。。你。。你们这群混蛋!”我艰难的坐起身,看到两个大汉用铁棍把我的画板,画架,桌子,椅子全部打碎。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,碎片中,我看到了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女神画像,我的心也一起化为了碎片。

“别担心,画家,这里可不是你的伯爵府,全砸了也不值几个钱。”比尔站在我的面前,手里挥舞着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信封。

“你。。。你怎么知道。”

“别太吃惊,画家,抱歉,应该叫你少爷。”他嘴角上扬,看上去越发猥琐,“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,你那几个破画又买不了几个钱。你肯定有别的路子拿钱。”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封,“看来我猜的没错,‘寄自巴洛尔伯爵府’ ,这里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。”

“你们想干什么?!”

“我们?放心吧画家,我们不会干掉你的,毕竟我们还指望你能帮我们去老伯爵那里敲一笔呢。不过在那之前。。。”他那猥琐的眼神落在了那张残缺的花中女神画像上,“还是先利用你把你那个小美女叫过来吧。”

“不!!!”我不知从哪来的力量,奋力一跃,一记上勾拳打在了他那令人作呕的脸上,他被我打飞了出去,撞在了墙上。突然,一根铁棍重重的打在了我的后脑勺,我脑袋里一阵翻江倒海,倒在了地上。

在我失去意识的一瞬间,我只想杀了我自己。

房门虚掩着,军人的直觉告诉薇欧瑞特,一定发生了异常情况。她走进了一片狼藉的房间,木头碎片,残缺的画布,颜料洒得到处都是,地上,墙上有些许血迹,似乎这里曾发生了一场恶战。

这个人性沙漠中的艺术绿洲,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。这时,她注意到废墟中间那张残破的女神画像,似乎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。画上有一张纸条,上面说“画家我们先借走了,最近练拳刚好缺一个沙袋。如果你还想见他一面,就按下面这个地图走。”

纸条背面是一张地图,上面的路线似乎通向一个硕大的建筑物。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画像,从包中那出一把匕首,没有再作犹豫,转身奔出了房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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